文人眼里的紫砂壶

 印象里的作家师友们,几乎没有不喜欢紫砂壶的。

  2006年,王蒙来了。我陪他去紫砂厂,季益顺大师拿出两个紫砂茶杯泥坯,让他写着玩。王蒙坐下,提笔运气,分别在茶杯上写下两个孙儿孙女的名字。那天王蒙很高兴,他突然提出,想和老伴合做一把紫砂壶。我告诉他,那需要很长时间,而且那是一种专业工艺。王蒙笑着说,自己做着玩,不会拿去评职称。后来许多紫砂艺人争着和他拍照,壶没有做成。出来的时候他悄悄对我说,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玩。

  后来我的朋友把王蒙所有的作品名称刻在一对壶上。那对壶,乃本山绿泥,茄段款型,做工精致。王蒙夫人得壶,两手紧紧抱着,别的什么都不要了。王蒙一高兴,又挥毫题字:激浪排空海未惊。那境界,非常高妙。

  从2004年开始,来宜兴采风、玩紫砂的作家,是一个长长的名单。作家们来了,自然要送壶。我的条件是,要给宜兴写一篇文章。后来,我把那些赞美宜兴的精彩文字收进了《名人笔下的宜兴》一书。

  既是送珍贵文友,一般的商品壶拿不出手,工艺师的壶金贵,吾等又不肯轻易“以文换壶”,怕辱没了清高。于是开发了一款“徐风督造”的秦权壶,款型颇有明清遗风,且自选泥料,请民间高手制作,然后配上锦盒,用工楷写就证书,盖上印章,赠给文友。

  苏州作家荆歌得了我一款秦权壶,大喜之下写了一篇文字,配上茶壶照片到处发表,于是常常有作家朋友从天南海北给我打电话,说你送荆歌的壶蛮好,什么时候送我一把啊?

  有一次他又来宜兴,我说求求你不要再发那篇文章了,稿费都归你,鄙人背了虚名,哪来这么多壶送人呢!

  为什么文人喜欢紫砂壶?可能这跟紫砂质朴内敛的特质有关。紫砂器的构造拥有自由和灵性,可以暖手温心,可以成全一种委托生命想象的大美,于是品呷香茗、把玩砂壶渐渐成为古时文人的风气,人生感怀寄寓其中,枕石醉陶已经足够,仕途宦海已经忘却。如果既能诗书立世,又能游戏人生,在一把紫砂壶上寻找入世与出世的平衡点,岂不妙哉!紫砂壶不用上釉,朴拙自然,合于文人的本性。一个小小的壶坯上,既可以题写壶铭,抒发自己的人生感怀,又可以篆刻花鸟草虫,以寄托行云流水般的性情。天下哪一种陶瓷器皿能与之比肩呢?想那才高气傲的徐文长,为了寻觅一把紫砂壶,专门从绍兴跑到宜兴,还写下了“青箬旧对题谷雨,紫砂新罐买宜兴”的诗句。宜兴多溪山,一壶盛风流;茶陶欢欣处,恍惚是仙洲。许多传世的诗文与画卷,就这样不经意地从文人们的胸臆中流泻出来。

  原来,紫砂壶的骨子里,留存的就是一片文心。 (原题《作家与紫砂壶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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